來源:中考網(wǎng)整合 作者:E度中考網(wǎng)編輯 2010-08-10 16:19:04
《牛虻》第一部第五章
第五章
那天下午亞瑟感到有必要多散一會兒步。他把行李交給了一位同學(xué),然后徒步走向里窩那。
那天濕度非常大,天上布滿了烏云,但是并不冷。一望無際的平原在他看來仿佛比以前更加美麗。腳下踩著柔軟的濕草,春天開放的野花在路旁露出羞答答的目光,這一切都讓亞瑟感到賞心悅目。在一小片樹林邊上的一叢刺槐上,一只小鳥正在筑窩。當(dāng)他走過的時候,那只小鳥嚇得鳴叫一聲,拍打著褐黃色的翅膀匆匆飛走了。
因為這是耶穌受難日的前一天,所以他試圖集中思想,進行虔誠的默念。但是他卻老是想著蒙泰尼里和瓊瑪,以至于他只得放棄這種虔誠的默念,任憑他的思緒隨意想著即將到來的起義之種種奇跡和榮耀,并且想著他給他的兩位偶像所安排的角色。神父將是領(lǐng)袖、使徒和先知,在他的圣怒之下,黑暗的力量將會逃之夭夭,在他振臂高呼下,保衛(wèi)自由的青年將會溫習(xí)舊的教義,并且將從一個全新的、未曾想象過的角度認(rèn)識舊的真理。
瓊瑪呢?噢,瓊瑪將會沖鋒在前。她是用塑造女英雄的材料鑄造出來的,她會是一個完美的同志,她是無數(shù)詩人夢寐以求的那種無畏的堅女。她會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,在肆虐的死亡暴風(fēng)雨中狂喜。他們會共赴死亡,也許是在取得勝利的時刻——毫無疑問將會取得勝利。他決不會向她對露他的愛情,他怕這樣會影響她的內(nèi)心寧靜,或者破壞平淡之交的同志情誼。對他來說,她是一個圣潔的東西,一個無瑕的犧牲物,為了解救大眾而被貢獻(xiàn)到祭壇上焚化。他算是什么,竟敢走進只知熱愛上帝和意大利的那片心靈潔白的圣地?
上帝和意大利——當(dāng)他走進“宮殿街”中那座宏大、沉悶的住宅時,他在突然之間像從云端上墜落下來。朱麗亞的管家在樓梯上遇見了他,他還是那樣穿著考究,神態(tài)安詳,彬彬有禮,但卻不把人放在眼里。
“晚上好,吉朋斯。我哥哥在家嗎?”
“托馬斯先生在家,先生。伯頓夫人也在家。他們都在客廳。”
亞瑟懷著沉重的心情走了進去。多么讓人感到壓抑的房子。∩畹暮榱骱孟窭@它而去,總是讓它留在高水位上。一切都沒有變化——人沒變,家族的畫像也沒變,笨重的家具和丑陋的餐具也沒變,粗俗的豪華擺設(shè)也沒變,一切什物不具生命的方方面面也沒變。甚至連銅花瓶里的花看上去都像是抹了油彩的鐵花,在春風(fēng)和煦的日子里,從來不知煥發(fā)花的青春活力。朱麗亞身著進餐的裝束,正在客廳里等著客人。
對她來說客廳就是生活的中心,她坐在里面就像是讓人描繪時裝圖樣,臉上掛著木然的笑容,頭上盤了淡黃色的發(fā)卷,膝上趴著一只小狗。
“你好,亞瑟。”她生硬地說道,隨即伸出手指讓他握了一下,繼而轉(zhuǎn)去撫摸小狗柔軟的皮毛,這種動作來得更加親切。“我希望你一切都好,并在大學(xué)里取得了讓人滿意的成績。”
亞瑟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臨時想起來的客套話,然后就陷入一種拘謹(jǐn)不安的沉默之中。杰姆斯氣度不凡地走了進來,身邊跟著一位不茍言笑、已經(jīng)上了年紀(jì)的船運經(jīng)紀(jì)人。他們來了以后也沒有打破這種冷場面。當(dāng)吉朋斯宣布開飯時,亞瑟站了起來,如釋重負(fù)。
“我不吃飯了,朱麗亞。如果你不介意的話,我就回房間了。”
“你的齋戒也齋過頭了,我的孩子。”托馬斯說道,“這樣下去,你肯定會生病的。”
“噢,不會的!晚安。”
亞瑟在走廊里遇見一位打下手的女傭人,請她在早晨六點鐘敲門叫醒他。
“少爺要去教堂嗎?”
“是的。晚安,特麗薩。”
他走進自己的屋子。這里原是母親住的地方,在她久病不愈期間,窗戶對面的神龕被改裝成一個祈禱室,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帶著黑色的底座占據(jù)圣壇的中間,壇前掛著一盞古羅馬式的小吊燈。她就是在這里去世的。她的肖像就掛在床邊的墻上,桌上擺著她曾用過的瓷缽,里面裝著她心愛的紫羅蘭花。她正好去世一年了,那些意大利仆人還沒有忘記她。
他從手提包里取出一個包裹,里面精心裝著一幀鑲嵌了鏡框的畫像。這是蒙泰尼里的一張蠟筆肖像畫,只是在前幾天才從羅馬寄來。他正在打開這件無價之寶的包裝,這時朱麗亞的小廝端著一個盛有晚餐的托盤進來了。在新女主人到來之前侍候格拉迪絲的廚娘弄了一些小吃,她以為她的小主人也許在不犯教規(guī)的情況下肯吃這些小吃。亞瑟什么也不吃,只是拿了一塊面包。那個小廝是吉朋斯的侄子,剛從英國過來。在他拿走托盤時,意味深長地笑笑。他已經(jīng)加入了仆人之中的新教徒陣營。
亞瑟走進壁龕,在十字架前跪了下來。他試圖靜下心來,抱著祈禱和默念的正確態(tài)度。但是他發(fā)現(xiàn)很難做到這一點。正如托馬斯所說的那樣,他執(zhí)行四旬齋戒過于嚴(yán)格了。他就像喝了烈性酒一樣。陣陣輕微的興奮從背上貫穿下去,眼前的十字架在云中翻滾。只是經(jīng)過長時間的連續(xù)祈禱以后,機械地背誦經(jīng)文,收回任意馳騁的思緒,聚精會神地思考贖罪的玄義。最后純粹的體力疲勞壓制了神經(jīng)的狂熱,使他擺脫了所有焦慮不安的念頭,于是躺了下來,平靜而又安詳?shù)厮恕?br />
他正沉睡著,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。“啊,特麗薩!”他一邊想著一邊懶洋洋翻了一個身。敲門聲又響了起來,他猛地嚇了一跳,并且醒了過來。
“少爺!少爺!”有人用意大利語喊道。“看在上帝的份上快點起來!”
亞瑟跳下了床。
“什么事?是誰?”
“是我,吉安·巴蒂斯塔。起來,快點,看在圣母的份上!”
亞瑟匆忙穿好衣服,然后打開了房門。當(dāng)他帶著困惑的眼睛注視馬車夫那張蒼白、驚慌的面孔時,從走廊那頭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和鋃鐺的金屬聲。他突然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。
“是來抓我的?”他冷靜地說道。
“是來抓你的!噢,少爺,快點!你有什么要藏的?瞧,我可以把——”
“我沒有什么可藏的。我哥哥知道嗎?”
第一個身穿制服的人出現(xiàn)在過道的另一頭。
“老爺已被叫起來了,屋里所有的人都醒了。天!禍從天降——真是禍從天降!竟然是在神圣的星期五!賢明的眾神啊,行行好吧!”
吉安·巴蒂斯塔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。亞瑟上前幾步,等候著那些憲兵。他們走了過來,后面跟著一群瑟瑟發(fā)抖的仆人,身上穿著隨手抓來的衣服。就在憲兵們圍住亞瑟的時候,這家的主人和太太出現(xiàn)在這個奇異的行列后面。主人穿著睡衣和拖鞋,太太穿著長睡袍,頭發(fā)扎著卷發(fā)紙。
“肯定又有一場洪水,這些兩兩結(jié)伴的人都在走向方舟!
這不,又來了一對怪異的野獸!”
亞瑟看到這些形態(tài)各異的人們,心里閃過這么一段話。他忍住沒有笑出聲來,因為感到這樣很不合適——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考慮更為重要的事情。“再見,圣母瑪利亞,天國的女王!”他小聲地說道,并把眼光轉(zhuǎn)向別處,免得讓朱麗亞頭上跳動不已的卷發(fā)紙再次引起他做出輕率的舉動。
“麻煩你給我解釋一下,”伯頓先生走近那位憲兵軍官,“這樣堂而皇之地闖入私宅是什么意思?我警告你,除非你準(zhǔn)備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,否則我就有責(zé)任向英國大使投訴。”
“我以為,”那位軍官生硬地答道,“你會把這個當(dāng)作是充足的解釋,英國大使當(dāng)然也會這么認(rèn)為。”他取出一張逮捕證,上面寫著亞瑟·伯頓的名字,并且注著是主修哲學(xué)的學(xué)生。他把它遞給杰姆斯,并且冷冷地說道:“如果你希望得到進一步的解釋,你最好還是親自去找警察局長。”
朱麗亞從她丈夫手中一把搶過那張紙,掃了一眼,然后朝著亞瑟扔了過去,儼然像是一位勃然大怒的時髦女人。
“這么說是你給這個家丟人現(xiàn)眼了!”她尖聲說道,“這下可讓城里那些烏合之眾大眼瞪小眼了,可以好好看上一場熱鬧!這么說你要坐班房了,你那么虔誠竟也落到這等地步!我們原本就該料到那個信奉天主教的女人養(yǎng)出的孩子——”
“你不能對犯人說外語,太太。”那位軍官打斷了她的話。
但是朱麗亞滔滔不絕,在她那一番連珠炮般的英語中,他的勸告根本就沒人能聽見。
“果真不出我們所料!又是齋戒,又是祈禱,又是虔誠的默念。骨子里干的就是這樣的事情!我還以為也就如此,不會出什么事呢。”
華倫醫(yī)生曾經(jīng)把朱麗亞比作沙拉,廚子把醋瓶子打翻在里面了。她那尖刻而又刺耳的聲音直讓亞瑟怒不可遏,所以他突然想起了這個比喻。
“這種話你就用不著說了。”他說,“你不必害怕將會引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,大家都明白你是一點干系都沒有的。先生們,我看你們是想搜查我的東西吧。我沒有私藏什么東西。”
憲兵們在他的房間里胡亂翻找,閱讀他的信件,檢查他在大學(xué)寫的文章,倒空了抽屜和柜子。他坐在床邊,因為興奮而有些臉紅,但是一點也不苦惱。搜查并沒有使他感到心神不安。他總是燒毀那些可能危及任何人的信件,除了幾首手抄的詩歌,半是革命性的,半是神秘性的,兩三份《青年意大利》報,憲兵們折騰了一陣什么也沒有發(fā)現(xiàn)。朱麗亞經(jīng)不住小叔子的再三懇求,最后還是回床睡覺去了。她擺出鄙夷的神態(tài),從亞瑟身邊走過,杰姆斯乖乖地跟在后面。
托馬斯一直在屋里踱來踱去,盡量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。
當(dāng)他們走了以后,他走到那位軍官面前,請求準(zhǔn)許他同犯人說上幾句話。得到對方點頭同意以后,他走到亞瑟跟前,扯著略顯沙啞的聲音說道:“我說,這真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。對此我深感遺憾。”
亞瑟抬起頭來,臉上如同夏日的早晨那樣鎮(zhèn)靜。“你對我一直很好,”他說,“對這事沒有什么可遺憾的。我會平安無事的。”
“呃,亞瑟!”托馬斯使勁一捋胡子,提出一個難以啟口的問題。“是——這些是與——錢有關(guān)嗎?因為,如果是的話,我——”
“與錢沒有關(guān)系!噢,沒有!怎么可能與——”
“那么是某種政治上的輕率舉動嗎?我是這么想的。呃,不要垂頭喪氣——也不要介意朱麗亞說的那些話。就是她那討厭的舌頭作怪。如果你需要我?guī)兔Φ脑?mdash;—現(xiàn)金或是別的什么——盡管跟我說一聲,好嗎?”
亞瑟默默地伸出他的手,托馬斯離開了房間。他盡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,這使他的臉顯得冷漠。
憲兵們這時已經(jīng)結(jié)束了搜查。那位負(fù)責(zé)的軍官要求亞瑟穿上出門的衣服。他立即遵命照辦,然后轉(zhuǎn)身離開房間。這時他突然有些遲疑,并且停下了腳步,好像很難當(dāng)著這些憲兵的面離開母親的祈禱室。
“你們能否離開房間一會兒?”他問,“你們知道我逃不掉的,而且也沒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。”
“對不起,與這個倒沒關(guān)系。”
他走進祈禱室,跪下身來,親吻著蒙難耶穌的雙腳和十字架的底座。他輕聲說道:“主啊,讓我至死不渝吧。”
當(dāng)他站起身時,那位站在桌旁的軍官正在查看蒙泰尼里的肖像。“這是你的親戚嗎?”他問道。
“不,是我的懺悔神父,布里西蓋拉的新主教。”
那些意大利的仆人在樓梯上等著,又著急又傷心。他們?nèi)枷矏蹃喩,因為他和他母親都是好人。他們擁到他的身邊,帶著真切的悲痛親吻他的雙手和衣服。
吉安·巴蒂斯塔站在一邊,眼淚順著他那灰白的胡子流了下來。伯頓家的人沒有一個出來送他。他們的冷淡越發(fā)突出了仆人的友善和同情心。當(dāng)他握緊伸過來的手時,亞瑟快要哭出聲來。
“再見。吉安·巴蒂斯塔。替我親親你家的小孩。再見,特麗薩。你們大家為我祈禱吧!再見,再見!”
他匆忙下了樓梯跑到前門。片刻之后,一群沉默的男人和抽泣的女人站在門口,望著馬車開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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